1尹珩回来了。从那个鬼地方回来。瘦脱了形。眼窝深陷。胳膊上有几道褪成粉色的疤。
像虫子爬在那里。李薇坐在我对面。她的眼睛没看我。粘在手机屏幕上。
屏幕上是尹珩发来的消息。只有两个字。“难受。”李薇猛地站起来。椅子腿刮擦地板。
声音刺耳。“我得去趟尹珩那儿。”她抓起外套。“我们正在吃饭。
”我看着桌上刚上齐的菜。“他一个人在家!”李薇语气急促,“他刚经历那些事,
心理很脆弱的!万一想不开怎么办?”“他难受可以打120。”我拿起筷子,
戳了戳凉下去的糖醋排骨。“周临!”她声音拔高,带着难以置信的责备,
“你怎么这么冷血?他被人打得满身是伤!心理创伤有多严重你知道吗?让让他怎么了?
又不会少块肉!”她没再看我。风一样卷出门。包厢门在她身后弹回来。晃晃悠悠。
服务生端着最后一道汤。尴尬地站在门口。“先生,汤……”“打包。”我说。
一个人吃完打包的菜。第二天。我新买的手表到了。劳力士迪通拿。绿金盘面。沉甸甸的。
戴在腕上。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。花了我小半年的奖金。李薇晚上回来。
带着一身外面的寒气。她眼睛有点红。像是哭过。“尹珩情绪很不稳定。”她瘫在沙发里,
揉着太阳穴,“总做噩梦,一点声响就吓得发抖。看着真让人揪心。”我没接话。
把玩着新表。表圈在灯光下转出温润的光。“你这表挺好看。”她忽然说。
目光落在我手腕上。“新买的。”我抬了抬手。她凑近了些。仔细看了看。“贵吗?
”“还行。”“借我戴两天?”她伸出手,指尖有点凉,碰了碰我的手腕,
“我拿去给尹珩看看,让他分散下注意力?他现在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,
就喜欢研究点新鲜玩意儿。”我看着她。她的眼神很坦荡。坦荡得让我觉得拒绝都是罪过。
“这是男表。”我提醒她。“我知道啊。”她理所当然,“尹珩手腕跟你差不多。
他以前就喜欢这种风格。”她说着。很自然地伸手。解开了我腕上的表带搭扣。
冰凉的金属离开皮肤。她拿在手里掂了掂。“挺沉的。他应该会喜欢。”她笑了笑,
把表放进自己包里,“过两天还你。”她没问过我愿不愿意。就像她昨天离开饭桌时一样。
理所当然。---###2表没还回来。第三天。我下班回家。卧室里一片狼藉。
衣柜门大敞。我的衣服被胡乱地扒拉到一边。空出大半地方。地上扔着几个防尘袋。
李薇正指挥着尹珩。“这件试试!深灰色的,你穿着肯定显气质!”尹珩站在穿衣镜前。
身上套着我那件没穿过几次的羊绒大衣。深灰色。衬得他脸色更苍白。他对着镜子。左转转。
右转转。大衣在他身上有些晃荡。他比我瘦弱。“好像……有点大?”他声音很低,
带着点不确定的怯。“大点好!有范儿!”李薇语气轻快,像在打扮一个心爱的娃娃,
“再试试这件风衣!周临个子高,他的长款你穿肯定好看!”她弯腰。
从我的衣堆里精准地拎出一件卡其色Burberry风衣。塞到尹珩手里。我的衣柜。
成了他的试衣间。我站在门口。看着。手里拎着楼下买的卤味。塑料袋勒得手指有点发麻。
李薇终于发现了我。“回来了?”她脸上笑容还没褪尽,随意地招呼了一声,又转向尹珩,
“快,试试这件!”尹珩也看到了我。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。抓着那件风衣。
手指收紧。指节泛白。眼神飞快地瞟过我。又垂下去。像受惊的兔子。“我…我还是不试了。
”他把风衣往旁边凳子上放,“周哥的衣服……”“哎呀,没事!”李薇一把按住他的手,
把风衣又塞回去,“他的衣服放着也是放着!你穿着合适就拿去穿!对吧,周临?
”她扭头看我。带着一种“你肯定会同意”的笃定笑容。尹珩也看向我。
眼神里混合着紧张和一丝……不易察觉的期待。卤味袋子在我手里发出轻微的窸窣声。
我看着尹珩身上那件属于我的、此刻显得空荡的大衣。看着李薇理所当然的表情。
看着地上我那被随意践踏的衣服。“嗯。”我应了一声。声音有点干。
把卤味放在门口的柜子上。转身进了旁边的书房。关上门。
门外传来李薇压低却依旧清晰的声音。“看吧,我就说他没意见!快试试这件风衣!
”“这…这不太好吧?”“有什么不好!他现在有钱,不在乎这点!”我打开电脑。
屏幕的光映在脸上。冷冰冰的。不在乎?我点开网银。输入密码。查询余额。数字跳出来。
比记忆里少了一大截。少得突兀。最近一笔大额支出。是那张劳力士。除此之外。没有其他。
手机震动了一下。银行APP推送。又一条支出提醒。
[XX国际影城]消费688.00元。时间就在半小时前。那张卡。
是我的工资卡副卡。绑在李薇手机上。为了她网购方便。**在椅背上。书房没开大灯。
只有电脑屏幕的光。明明暗暗。门外。试衣的游戏还在继续。李薇的笑语。尹珩偶尔的低应。
隔着门板。闷闷地传进来。像隔着一层水。我拿起手机。找到银行客服电话。拨了过去。
“您好,麻烦帮我冻结尾号XXXX的副卡。”“是的,立刻冻结。”“原因?卡可能遗失。
”挂断电话。世界清净了。---###3卡冻结的第三天。李薇爆发了。她冲进书房。
把手机屏幕几乎戳到我脸上。“怎么回事?我的卡怎么刷不了了?!
”屏幕上是支付失败的提示。背景图是她和尹珩在电影院的**。两人头挨着头。
尹珩手里抱着巨大的爆米花桶。笑得腼腆。“冻结了。”我视线没离开电脑屏幕,
手指敲着键盘。“为什么?!”她声音尖利,“你凭什么冻结我的卡?”“我的卡。
”我纠正她,“副卡。绑在你手机上的,主卡是我的。”“有区别吗?”她拔高音调,
理直气壮,“尹珩需要放松!需要接触社会!看电影怎么了?吃点好的怎么了?
他受了那么多苦,现在花点钱让他开心点不应该吗?周临,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斤斤计较?
”“他开心了。”我转过椅子,看着她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,“我的钱没了。”“钱钱钱!
你就知道钱!”她像是被踩了尾巴,“钱重要还是人重要?尹珩他现在是病人!
心理创伤有多严重你知道吗?他需要关怀!需要温暖!花你几个钱就心疼了?你的同情心呢?
被狗吃了?”她胸口起伏。愤怒让她看起来有点陌生。“我的同情心,”我慢慢地说,
“没义务覆盖到你的前男友身上。”“你!”她气得发抖,手指着我,“冷血!自私!
不可理喻!尹珩他差点死在那里!他现在一无所有!我们就不能帮帮他吗?就当我借你的!
行不行?”“借?”我扯了下嘴角,“拿什么还?你?还是他?”她被我噎住。
脸上一阵红一阵白。“好!好!算你狠!”她狠狠瞪着我,眼神像刀子,“不用你的臭钱!
我自己的工资够!”她摔门而去。砰!书房门框都在震动。我坐了一会儿。重新面对电脑。
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代码。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。过了一会儿。我拿起手机。
点开一个很久没联系的对话框。头像是简单的风景照。联系人名字:林晚。我犹豫了一下。
打字。“最近有空吗?”手指悬在发送键上。停了很久。最终。还是删掉了那行字。锁屏。
---###4项目提前收尾。比预期早了一天。我拖着行李箱。站在家门口。掏出钥匙。
**锁孔。转动。门开了。客厅里没人。很安静。空气里有种奇怪的甜腻味道。像某种香薰。
主卧的门虚掩着。留着一道缝。里面传出低低的声音。是李薇。
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……绵软。带着哄劝的意味。“……别绷着,放轻松……对,
就这样……感觉好点没?”没有回应。只有压抑的、粗重的呼吸声。
我的行李箱轮子停在玄关地毯边缘。没发出声音。我走过去。脚步很轻。像踩在棉花上。
那道门缝。像舞台的帷幕。缓缓拉开里面的戏。主卧里只开了角落一盏昏暗的落地灯。
光线暧昧。我的床上。尹珩半躺着。闭着眼。眉头紧锁。额头上有一层薄汗。李薇。
跨坐在他腿上。穿着她那件真丝睡裙。裙摆撩到大腿根。她俯着身。
双手按在尹珩的太阳穴上。轻轻地揉着。动作……极其亲密。她的长发垂下来。
扫在尹珩的脸颊和脖颈。尹珩的呼吸更重了。喉结滚动。李薇的指尖。从他的太阳穴滑下。
滑过紧绷的腮线。落在他的脖颈上。轻轻捏着。她的身体随着动作。有意无意地轻蹭。
尹珩放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了床单。指节发白。身体微微颤抖。像是在忍耐。又像是在期待。
“别怕……”李薇的声音更低了,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,嘴唇几乎贴到尹珩耳边,
“都过去了……这里很安全……试着……释放出来……对你有好处……”她的手指。
顺着他的脖颈。滑向敞开的睡衣领口。滑向他瘦削的胸膛。尹珩猛地吸了一口气。
眼睛倏地睁开。里面布满血丝。混杂着痛苦和一种近乎崩溃的迷乱。他看到了门口的我。
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睁到极致。惊恐像冰冷的潮水,
瞬间淹没了他脸上所有的迷乱和痛苦。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、被掐断似的“嗬”音。
身体触电般剧烈一颤。猛地用力。把猝不及防的李薇从他身上推了下去!“周…周哥!
”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连滚带爬地缩到床角,用被子死死裹住自己,像只受惊的鹌鹑,
只露出一双惊恐万状的眼睛。李薇被他推得跌坐在床边地毯上。真丝睡裙的肩带滑落一边。
露出大片雪白的肩膀。她先是一愣。随即恼怒地看向门口的我。“你回来怎么不出声?!
”她质问,脸上没有丝毫被撞破的慌乱,只有被打扰的不耐烦。
她慢条斯理地拉好滑落的肩带,站起身,抚平睡裙的褶皱。我站在门口。行李箱立在脚边。
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。卧室里的甜腻香气和眼前这一幕混合在一起。堵在胸口。让人窒息。
“你们在做什么?”我问。声音听起来很平静。平静得不像我自己的。“做什么?
”李薇嗤笑一声,像听到什么幼稚的问题。她走到尹珩那边,想把他从被子里挖出来,
但尹珩裹得更紧,抖得像风中的落叶。“你看你把他吓的!”李薇不满地瞪我,
语气理直气壮,甚至带着点责备,“尹珩他精神太紧绷了!创伤后应激障碍懂不懂?
刚才他差点又陷入惊恐发作!我是在帮他!帮他放松!帮他释放积压的情绪!物理疏导懂吗?
”“物理疏导。”我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。目光扫过凌乱的床铺,
扫过尹珩露在被子外那双惊魂未定的眼睛,
最后定格在李薇那张写满“你不理解我高尚情操”的脸上。“嗯。”李薇点头,
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,“非常时期用非常办法。他现在就需要这种直接的安抚。
你这种没经历过的人,根本不懂那种精神濒临崩溃的痛苦!”她走到我面前。
带着那股浓郁的甜香。“让开点。”她伸手想推开我,“我给他倒杯水压压惊。
瞧你干的好事。”我没动。她的手掌推在我胸口。有点凉。“李薇。”我叫她的名字。
她挑眉看我,带着惯常的不耐烦:“又怎么了?有什么话等会儿说不行?
没看见他状态不好吗?”“我们分手吧。”我说。声音不大。清晰地砸在卧室粘稠的空气里。
李薇推我的手顿在半空。她脸上的不耐烦凝固了。像是没听清。“什么?”“我说,
”我看着她骤然收缩的瞳孔,“我们结束了。”尹珩那边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气。
李薇足足愣了好几秒。像是大脑在处理一个过于荒谬的指令。随即,
她脸上那种“我拯救世界我有理”的表情裂开了,
被一种混合着荒谬、恼怒和被冒犯的尖锐所取代。“周临!你发什么神经?!
”她声音陡然拔高,尖利地刮擦着耳膜,“就因为我帮尹珩做心理疏导?你至于吗?
心眼比针尖还小!他现在是个病人!需要特殊照顾!你懂不懂什么叫共情?
懂不懂什么叫人道关怀?”“不懂。”我回答得很干脆,“我只懂,我的床,
不欢迎别人来‘释放’。”“你!”李薇气得脸通红,手指几乎戳到我鼻子上,“不可理喻!
冷血动物!尹珩他差点死在那个鬼地方!他现在一无所有!脆弱得像个玻璃人!
我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帮帮他怎么了?你除了会赚钱,心里还有没有一点温度?
有没有一点同情心?”她的控诉像连珠炮。义正辞严。
仿佛我才是那个十恶不赦、毫无人性的刽子手。我看着她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。
看着床角那个裹在被子里的“玻璃人”。看着这间充满甜腻气息、属于“我们”的卧室。
心里那片一直摇晃的什么东西。“咔嚓”一声。彻底碎了。尘埃落定。“你的同情心,
”我侧过身,让开门口的路,声音没什么起伏,“很伟大。留给他吧。”我弯腰。
拉起行李箱的拉杆。轮子碾过地板。发出规律的声响。“站住!”李薇在我身后尖叫,
“你什么意思?你要去哪?周临!你给我把话说清楚!”我没回头。径直走向玄关。“周临!
”她追了出来,带着哭腔,却更像是愤怒的嘶喊,“你**!你走了就别回来!
你以为我离了你就活不下去吗?我有工作!我能养活自己!也能照顾好尹珩!
你这个自私自利的懦夫!”我换好鞋。打开大门。楼道里冰冷的风灌进来。
吹散了身后屋子里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腻。“照顾好你的病人。”我说。然后。关上了门。
将她的尖叫和咒骂。彻底隔绝在身后那个混乱、甜腻、令人窒息的世界里。
---###5房子是租的。我很快搬空了属于我的东西。其实也没多少。
衣服大部分成了尹珩的“心理疏导耗材”。书和一些杂物打包寄走。
最后带走的是几件电子产品。和那个空了的劳力士表盒。李薇没再出现。
大概忙着照顾她脆弱的“病人”。新住处是临时租的公寓。不大。但干净。
推开窗能看见远处的江景。晚上。我坐在窗边。手机屏幕亮着。停留在和林晚的聊天界面。
上一次对话。停留在三年前。一句简单的“新年快乐”。我点开输入框。手指悬停。最终。
还是敲下一行字。“最近还好吗?”发送。几乎没怎么等。
屏幕上方就显示“对方正在输入…”。几秒后。回复跳出来。“周临?真是稀客。我还好,
老样子。你呢?”字里行间带着点熟悉的调侃。没有生疏。心口那块一直压着的石头。
松了松。“不太好。”我如实回答,“刚分手。”那边停顿了片刻。“方便电话吗?
”林晚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时。有种时光倒流的恍惚感。清亮。带着点安抚人心的力量。
“所以……就为这个?”她听我简单讲完,语气没有惊讶,只有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,
“李薇她……还是这样。同情心永远用不对地方。”“嗯。”我应了一声,
看着窗外江对岸的灯火,“都结束了。”“结束了也好。”林晚的声音很平静,
“不值得的人,早该扔了。你值得更好的。”她顿了一下。“周末有空吗?
城西新开了家私房菜馆,老板我认识,手艺不错。就当……庆祝你脱离苦海?”我握着手机。
窗外灯火流淌。映在玻璃上。模糊又清晰。“好。”我说。周末。
私房菜馆藏在一条安静的梧桐老街里。白墙黛瓦。闹中取静。林晚已经到了。
坐在靠窗的位置。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。给她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。十年了。
时间似乎格外优待她。眉眼依旧干净清澈。只是褪去了少女的青涩。多了份沉静的韵致。
她抬头看到我。嘴角弯起。笑容坦荡明亮。像穿透阴霾的阳光。“周临。”她起身招呼,
“这边。”没有客套的寒暄。没有小心翼翼的试探。仿佛我们之间空白的十年并不存在。
聊工作。聊琐事。聊这座城市的变化。像熟识多年的老友。话题自然而然地滑到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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